是日突逢阴雨,时紧时慢,但总归绵延不绝。人们不出屋,园林中格外寂静,想退避到阔叶林下,静睹烟雨缭绕。雾气朦胧中,枝条垂落,花香纷乱,早开的玉兰在叨扰中凌乱,落地就是个新的春天了。 共青森林公园曾是浦江滩地,五六十年前,上海政府疏浚河道,取泥围垦,辟出一片苗圃。几十年中,种下银杏、香樟、池杉,它一天天繁茂,直至遮天蔽日。雨中看去,树干的颜色越发重了,人被雨丝缠得烦恼,野鸭子倒愉快自在起来,打水漂似的一路点过湖面,钻入水中,几秒后从两三米开外仰头而出。 阴雨天的水杉被衬得更好看了,整个秋冬季节,林地被杉树的红褐色落叶覆盖,一点点在树下堆积,足有几厘米厚,踩上去有软软的弹性。万物生长的时刻,新生的野草顶破层叠的水杉落叶,冒出绿芽。现在水杉虽然在城市常见,都是扦插繁殖的,真正野生水杉种群很小,已是濒危物种。 夹克外套、内搭横条纹针织上衣、交叠腰带直筒裤、SOCCER系带鞋均为LouisVuitton 从云朵堆积的一清早,万茜就望着这雨,她不急恼,按部就班地准备。想着外面那么多梧桐树,肯定很美、很舒服。 十几岁时遇上这样的天气,兴许就卧倒了,“人小时候才嗜睡吧?我是年龄大了才睡得少”。回忆一忽儿就回到了幼年,湖南益阳的老家,那时门前法桐还在。 “我小时候,家门口马路旁边都是法桐,街道不是很宽,树叶可以把那整个街道全部都盖住,到了夏天特别阴凉。后来马路拓宽,树都被砍了,浪漫温馨的街道,变成一条光秃秃的街。”新种的小树苗直直的,再也没有荫盖,有那么几年,她伴随着一种愤怒。“太阳直射下来,热得跟傻子似的,那是我特别痛苦的几年。” 好在大院里绿化极好,楼前一排灌木,有不少栀子树,一到季节香气四溢,家家户户把花折几根下来,放在屋里熏着。“我们家不擅长养花,几乎养一盆死一盆,命运跟从未存活过的金鱼一样,命最硬的,除了仙人掌就是一盆太阳花,太阳花是上学时养的,细细的红色的杆,弯弯曲曲,开着极小的花,放在阳光下,偶尔浇个水就好,极强的生命力,溢出了小小的花盆,好看极了。”机关大院里有鸡冠花、一串红、美人蕉,她把美人蕉摘下来,嗦里面的汁,并牢牢记着“夹竹桃有毒”。 粉色圆领羊绒针织衫、粉色羊绒半裙、Sesia中号手袋均为LoroPiana 每天饭点以后,大约六七点,男孩女孩们就到院子里玩。路口有个高大的路灯,到了时间“啪”地一亮,小朋友互相呼唤着都聚拢到灯下,儿时的集体游戏都是在暖黄的灯下学会的。树下杂草里有苍耳,“男同学可讨厌了,就往女同学身上、头发上搞”。她是淘气的那种,也往男孩身上弄,那时爬树、翻墙不在话下。院里有颗枣树,秋天打枣时,大人们在树上打枣,孩子们笑着叫着在底下边接边吃。 故乡对于她来说,是“摇篮一样的感觉,节奏不会很快”。益阳的市树是香樟,在上海也随处可见,还有熟悉的法桐。 读上戏那几年,她几乎不怎么出校园,“我们学校就很漂亮,就不想出去了,也忙,要交的作业太多”。顶多去一下襄阳市场,迪美广场,那时候觉得百盛是个十分厉害的地方。 夹克外套、内搭横条纹针织上衣均为LouisVuitton 传闻有个师兄,一年级到上海入学后,第一件事便是拿出一张地图,依次圈出哪里哪家店东西好吃,再一个个打卡划掉,最终他的代价就是胖了。 上海的浓油赤酱,和湘菜大相径庭,初来乍到,万茜颇不适应。首先震惊的是馄饨,看到有很多种馅可以选,她挑了荠菜馅儿,端上来吓了一跳,“巨大的一颗馄饨,我说这不是饺子吗,湖南都是小馄饨”。 一直到今天,她吃炒菜还是不能勾芡,不能放糖。最家常的鸡蛋西红柿汤,绝不能放淀粉,但也不清汤寡水,西红柿不能漂在汤里,要去了皮、过油炒,整个融进汤中,味道才好喝。“人说北京的鸡蛋炒西红柿也放糖,我知道糖在一些菜里可以提味,但你千万别让我尝出来。” 但有些时候,甜咸在她这里并不绝对。她不喜欢上海的咸豆浆、咸肉粽,在老家,豆花豆浆都是放糖的,粽子要吃白米粽、碱水粽,蘸点白砂糖。 上海早餐的“四大金刚”之粢饭团,她觉得还不错。九十年代之前,粢饭团大部分是甜的,刚蒸得热乎的粢饭,包一根油条,再撒上一些白糖,用力压紧。后来粢饭团以咸为主流,除了油条,还要加榨菜末、香肠、肉松或虎皮蛋,一大颗吃下去能顶到中午。 绿色真丝混棉长袖Polo衫、绿色真丝混棉长裤、Sesia中号手袋均为LoroPiana 还在故乡时,万茜的标准早餐是两碗米粉,她喜欢最基础的口味,榨菜肉丝粉或酸菜肉丝粉。为了贴补家用,妈妈开过早餐店,她在家吃完粉再拿一个包子走。嘴巴被养刁了,到现在她吃别处的粉也不习惯,回家还是吃妈妈做的。益阳的小吃,“凉面、刮凉粉、嗦螺、擂茶、酱板鸭都是一绝”。 大约从初中开始,小龙虾已在当地流行。益阳南县是小龙虾的产地之一,位于洞庭湖新淤之地,虾都长得肥肥胖胖。在湖南,这道菜叫口味虾,与别处最明显的一个区别是,多了一个调味配菜——紫苏,去腥添香,独有一番滋味。妈妈在家做过,工序复杂,先一个个刷干净,去头、去尾、抽出虾线,后背剪开,一套流程下来,干净是干净,但还是不如在外面吃的方便。来到北京、上海,小龙虾的味道变了,也就吃不惯了。 绿色真丝混棉长袖Polo衫LoroPiana 住在北京的那几年,记忆恍恍惚惚的,她当时在演话剧,偶尔出去拍戏,但戏也不多,就天天在家待着,打游戏打成了资深玩家。很多事不记得了,但情绪还在,“那段时间是焦虑的,人觉得灰暗”。 “干表演这一行,大多还是要往北京跑,很现实的原因是剧组大多在北京建组。” “北京的道路设计,跟上海差别挺大的,感觉马路是马路,人行道是人行道,绿化带是绿化带。每个东西中间隔了一堵无尽的墙。” 上海多是小马路,走的时候歪七扭八,不太有方向感,但很方便,在一个小圈子里就能把事办完。随着成长,她不必再一个个跑组的时候,决定回上海定居。 蓝色硬壳防水冲锋衣Arcteryx 内搭半高领针织衫SalvatoreFerragamo 轻盈羊毛呢绒喇叭裤Chloé 读大学时,她没有想过留在上海,人生都是走一步算一步,现在会觉得,“上海这边是我的家”。 “我青春期的性格是在益阳完成的,这个城市是慢的,是暖的,父母都在身边。有湖南人的毅力、恒心,执拗的东西,但性格不会特别急躁。会知道怎么去做人,怎样爱一个人。” “和上海最相似的是它的气候,也特别潮湿。因为靠河、靠江,是益水之阳。”上世纪益阳人出门在外,一说起来别人便知益阳有个大码头。玩水是市民的集体记忆,只要大人允许,都会在水边摸几条鱼,抓几尾虾。小时候她常抱着轮胎去水边玩,也没学会游泳,光会抱轮胎了。 “很久以前的老益阳非常繁华,交通运输全靠水路,等陆路发展起来,码头就变旧了。”外婆从前住的房子,门前是青石板路,听表姐说还有剧组来取过景,后来拆得只剩一小段。一些古庙、古寺还在,紧挨江边有个白鹿寺,唐朝建起,清末重修了,她常去那边玩,寺里有座千斤古铜钟,声极洪远。 离大码头不足百米的下首老岸边有家银星戏院,专演花鼓戏,年市花鼓剧团排演《生死牌》,在长沙给毛主席做过专场演出。万茜的姨就会花鼓戏,唱得可好了。她家附近大体没变,一些小店消失了。 “那时全班女生都看言情小说,我就看漫画,五毛钱租一本。爸爸老在音像店里买大的LD镭射光碟,现在都看不到了。” 益阳是作家周立波的故乡,写出《暴风骤雨》《山乡巨变》。对于益阳何时“巨变”,一些年轻人颇有微词,觉得它是湖南唯一一个没有机场、也没有高铁的城市,只有一座老火车站。万茜上大学时,回一趟家要好久。“8小时还是12小时,反正挺久的”,可她开心极了,“买些吃的喝的,跟同学聊着天,学生很容易就满足了。” 益阳地处长沙半小时经济圈,她也在长沙生活、读书,只有她到湖南工作时,父母才会到长沙的家里陪她。“只要我一离开,他们就回益阳了。”无论老家怎样发展,她希望大家的日子更舒适,这里很宜居,作为子女,她更关心当地的医疗和养老。“我爸爸的老家是宁乡,在长沙和益阳之间。” 粉色圆领羊绒针织衫、粉色羊绒半裙、Sesia中号手袋均为LoroPiana 这里出土过国宝重器四羊方尊,挺长一段时间里,宁乡县时而划归益阳,时而划归长沙,几年前挂牌成立县级市。 在万茜的回忆里,爷爷奶奶家就是乡下,愉快而纯粹。每次走亲戚都要穿山越岭,不像很多村庄,所有人都住得不远,这里户与户之间离得非常远,一户人家在山这边,翻过山坳坳,另一户在那边。 “从家坐车到宁乡只有国道,一个多小时,从县城里坐‘突突突’的车,‘突’过去要两个小时,还要走18里的路。”她的脚力就是这样练出来的,家里养了一只狗,要一起带回去,“那个小狗巨肥,是土狗跟德国黑背杂交出来的,特别壮,脖子上的肉耷拉下来,爸妈也不抱,我就弄个小包挂自己身上。” 有时遇到邻居开了摩托车,能顺一路,多数还要自己走。道旁有很多油松,砍下来晾一晾干,能做柴烧。山里的泥土特别黏,裤子上刮了泥,一路走下来,腿越来越重,甩完了接着走。泥土很适合烧砖,宁乡有很多砖窑,竖起的烟囱曾是经济的象征,随着发展,厂房、窑体都拆了。 山上都是梯田,有人吃饭喝多了酒,从田埂上滑下去。“印象最深的是冬天,秧苗都被砍倒了,田里可以直接走了。地冻得很硬,里面都是一茬一茬的,我就特别喜欢踩那个,咯吱咯吱的。那时候也皮,有一次堂姐从埂上出溜下去了,她在底下哭,我在上面笑,堂姐的爸爸就骂她不小心。” 粉色圆领羊绒针织衫、粉色羊绒半裙、Sesia中号手袋均为LoroPiana 到了插秧的时候,人家招呼,“茜妹子要下来吗”,她说不要,爸爸说里面有蚂蟥,会钻到腿里。夏收时节,家家户户有晒谷坪,天气好的时候,亲戚在外面打麻将,她又不会打。 因为每次回家都做贵客,一盆一盆的肉端出来,她就去菜地里拔菜,换换口味。“家里种红薯,我最喜欢把红薯叶子拔出来喂猪,特别好玩,我奶我姑她们可心疼了,因为她们喂猪不是用那些,红薯杆其实是可以吃的。” 那个记载童年快乐的地方,许久没回去过了,等小孩大一点,万茜想带她去乡下玩,过一番很多人在小学课本里才能见到的日子。 “等我退休了,也许就不待在上海了。小孩成长,可以离开这个城市,也许我就走了。” 好像那林中的水杉一样,栽到城市也可,但终不如野生的自在。每当唤起这样的心情,就仿佛回到了故乡。 转载请注明原文网址:http://www.yiyangzx.com/yysxw/11808.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