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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1月26日,冬日里的湖南益阳天气阴冷。资江穿城而过,雾气朦胧。一些老人涌到资江一桥上,悼念“难友”曹迎林。

1月19日下午1点多,62岁的曹迎林脱光衣服,从资江一桥纵身跃入冰冷的江水中。三天后,他的尸体被打捞上来。

曹迎林膝下没有子女,与老伴是二婚,有一名继子。亲属介绍,他原本以做零工为生,不久前再婚妻子病重急需用钱,但积蓄都被套在一家名为益阳纳诺老年公寓有限公司(下称“纳诺公司”)的养老机构里,一分也拿不出来。在益阳,像曹迎林这样把钱投进养老机构以后遭遇爆雷的老人不在少数,“难友”是他们的互称。

资江一桥上聚集的人慢慢多起来。30多公里外,益阳市代管的县级市沅江市,刘梅一边在屋里转圈,一边接电话。电话响个不停,大多是她的儿子打来的,十几分钟一次,问她在哪儿;也有“难友”打来的,问她该怎么办。

  

刘梅与曹迎林同龄,是这次悼念活动的组织者之一。她没能去到现场。儿子被特批提前放假至牛年春节,条件是看住母亲不让她离开沅江。资江一桥上的悼念活动也很快停止。民政局的干部赶来喊话,允诺会帮大家把钱要回来。

  

年,刘梅分别在纳诺公司和湖南旺寿老年康复疗养服务股份有限公司(下称“旺寿公司”)认购多份分红型养老合同,预订了床位。这种养老合同的特点是,交一笔钱预订床位,入住之前可以享受年化10%以上的收益,入住之后则可以打折消费。

年8月,旺寿公司资金链断裂,实际控制人陈国强后来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被判十年重刑。到年,益阳的民办养老机构密集爆雷,仅在七八月间,就有纳诺公司和位于益阳高新区的衡福海老年服务中心(下称“衡福海中心”)被警方立案侦查。

刘梅说,旺寿公司爆雷后,她在与政府工作人员开会时多次建议加强监管,防范其他养老机构爆雷,“但事后来看并未收到效果”。

  

随着人口老龄化日益加剧,养老需求旺盛,近年来国家不断降低门槛,鼓励社会资本进入养老服务行业。年被称为养老产业元年,此后利好政策密集出台,到年,设立养老机构的行政许可正式取消,代之以登记备案管理。市场一度把养老视为商业蓝海,各路人马迅速进场圈地。随之而来的,多位业内人士称,由于成本高企,养老服务合同被打造为理财产品成了普遍现象。

  

财新记者调查发现,一些入局者以养老旗号,通过允诺高额回报快速吸引资金;也有不少老人在同一时间入手多份养老合同,他们亦无心入住,单纯为了追求理财收益。当资金链出现裂痕,爆雷几成定局。

  

为挽回损失,刘梅等人近几年一直在与政府方面拉锯,迄今没有实质进展。湖南省民政厅人士向财新记者透露,全省存在风险的养老机构逾百家,年将大面积清理。   

曹迎林家住益阳市赫山区石头铺村。亲属们说,他从小没上过学,不识字,四处打工度日。当被问起曹迎林生前究竟在纳诺公司投了多少钱,亲属们多次表示不想谈,“都过去这么久了,没什么好说的”。据曹迎林哥哥讲,弟弟去世后,存折和银行卡里几乎没有余额,“身上也只有大约元现金”。

  

刘梅也被纳诺公司套牢。她在税务局工作了一辈子,自认为一直“小心谨慎”。她回忆说,年以前多次听人说起养老机构的好处,也参加了多场宣介活动,但始终不为所动。直到年,刘梅跟着纳诺公司的销售员去老年公寓参观,“发现不能动的老人睡的床和房间没有味道,挺干净”,这才动了心。

  

合同是以刘梅丈夫的名义签的。年6月20日签订的《购买养老服务合同书》显示,刘梅丈夫付款10万元,成为纳诺公司的“至尊客户”,每年可获价值元的福利消费卡,享有纳诺老年公寓一个房间的居住使用权,并享受七折的优惠房价。所谓元的消费福利卡事实上就是收益,可以取现,也可以在纳诺老年公寓享受折扣消费。

  

一年后,刘梅如约拿到了元,她把这笔钱又投进了纳诺公司,“销售说算我一共投了11万元”。按照规定,在纳诺公司投10万元及以下年收益是9%,10万元以上是11%。年,刘梅又获得了1.1万元收益,她把这些钱花在了纳诺公司组织去张家界的旅游活动上。

  

一位知情人士称,纳诺公司与老年人签订了名目繁多的养老服务合同,包括“爱心养老服务合同”“至尊养老服务合同”“贵宾养老服务合同”等等,甚至有老人在同一时间段签订了“爱心”“至尊”“贵宾”多份合同,只是床位折扣不等、收益数额不等。

  

财新数据显示,纳诺公司成立于年6月,注册资本万元,法定代表人鲁光辉,经营范围包括老年养老服务、休闲垂钓等。在纳诺公司基础上,年1月,益阳光辉颐养健康产业有限公司宣告成立(下称“光辉公司”)。光辉公司注册资本万元,法定代表人也是鲁光辉。其   

纳诺老年公寓也升级成了光辉护理院。这家护理院位于益阳市资阳区石牛潭颐养风景区,年11月投入使用时登上了《益阳新闻联播》,医院设置,有门诊部、住院部,床位张。鲁光辉当时出镜接受采访表示,要为老人提供优质的养老服务。湖南省红十字会、益阳市红十字会和益阳市民政局均有领导出席了开业庆典。

位于益阳市资阳区石牛潭颐养风景区的光辉护理院(纳诺老年公寓),这里距市区较远,地理位置偏僻。如今大门紧闭,偶尔有陌生人路过,里面的人会警觉地向外张望。

  

刘梅动员了多位亲友去光辉护理院预订床位。她说,那时候“深信自己选对了,这里满足了我对老年生活的期望”。

  

光辉护理院靠近洞庭湖,山清水秀,缺点是离益阳市区较远,开车过去要一小时,“和儿子走动不方便”。于是,离市区更近的旺寿养老城又进入了刘梅的视野。

  

刘梅说,年她已退休,丈夫从沅江调往益阳工作,夫妻二人暂住在益阳市委大院。她常带孙子去附近的秀峰公园散步,在那里遇到了旺寿养老城的销售员。

  

多位本地人士介绍,年至年是益阳养老机构发展的繁荣时期。那几年,在公园、车站、菜市场、老年活动中心等公共场所,常常可以同时看到好几家养老机构销售员的身影。他们一般先发传单,再留电话,然后拿着礼品上门拜访,还带老人们参加活动,目的是为了推销养老产品。

退休工人郭新民,独居在沅江的棚户区里。患有脑梗的他担心自己有一天会病倒在家中,特意在门口写上亲人的电话号码,以便别人能联系到他们。

刘梅还记得,自称夫妻的两名销售员一直在向她推销旺寿养老城。两人常去益阳市委大院找她,总是拎着礼品上门。他们还带刘梅参观了旺寿养老城老板陈国强的产业。

  

在益阳市南县,刘梅看到五栋拔地而起的工业厂房,销售员说这是陈国强名下的产业,还展示了房产证、土地证和估价余万元的评估报告;在旺寿养老城施工现场,刘梅看到已盖起一栋楼,其余建筑正在热火朝天施工。

  

旺寿公司是旺寿养老城的经营主体。财新数据显示,这间公司成立于年11月3日,注册资本万元人民币,经营范围包括老年保健、疗养、护理、看护、托管服务等。

  

根据后来的司法判决,旺寿公司还有两家关联公司,分别是年8月12日成立的益阳建工农联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建工农联”)和年6月8日成立的益阳市民间资金登记服务中心有限公司(下称“民服公司”)。旺寿公司、建工农联和民服公司三家公司事实上是一套人马,陈国强为实际控制人。陈国强生于年3月,中专文化水平,一直以经商为业。有材料显示他是湖南湘潭人,另有说法称他是湖南汨罗人。

  

多位老人和销售员介绍,他们被告知旺寿公司是民服公司开发的一个新项目,老板陈国强被当地政府招商引资过去开发养老项目,因资金不足,需要向社会融资进行资金周转。

  

财新记者获得的年3月18日的一份签订《湖南旺寿养老生态园建设项目合作协议书》(下称《合作协议》)显示,项目甲乙双方分别为益阳市民政局与旺寿公司,该项目是益阳市重点民生项目,选址在益阳市高新区楠木塘村,总投资1.8亿元,由旺寿公司负责开发。双方约定,旺寿公司负责组建有效的投资融资建设平台,益阳市民政局协调各职能部门,全力配合,协助推进项目进度。此外,益阳市民政局承诺,保证旺寿公司在享受益阳市招商引资优惠政策的基础上,享有国家及省市对养老服务项目在土地、税费、定位等方面的优惠。

  

这份《合作协议》被批量复印,作为旺寿养老城的宣传资料。还有的宣传资料上用加粗加大的黑体印着“政府监管、安全理财”几个字。此外,领导视察、陈国强参加官方活动的图片和他名下其他公司的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等也都被反复展示。销售员不厌其烦地向老人们强调,这个项目有政府支持。

 

刘梅仍有疑虑。她说,当时注意到正在施工的旺寿养老城并未办理规划和征地手续,也没有在建设部门报建。销售人员回应说,《合作协议》规定“益阳市民政局应协助旺寿公司完成相关手续报批”,“先建后批很常见”。刘梅还被告知,早投资可享受优先入住、打折等权益。

  

年9月,刘梅说服丈夫,拿出5万元投入旺寿养老城。她称,选择两家养老机构,是为了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分散风险。

  

与一般的分红型养老合同不同,旺寿公司与客户签订的是《民间资金中介服务合同》(下称《中介合同》)。刘梅持有的《中介合同》约定,出借人(投资人)是她丈夫,借款人(用款人)为陈国强,保证人是民服公司;用款金额5万元,用款期限一年,自年9月13日起至年9月12日止,用途为资金周转。双方约定,用款投资收益率为月息15‰,每月收益元。收益从投资人转账之日起计算,用款人按月承付收益,保证人的保证方式为连带责任。

  

年10月9日,《湖南日报》刊出题为《益阳:机构养老来势看好》的报道,称益阳市通过政策、资金扶持和招商引资等,引导社会力量参与兴办养老机构,文章专门点名了旺寿养老城等项目。刘梅越发觉得,旺寿养老城资金雄厚又有政府背书,还有官方媒体宣传,“更安心了”。

  

刘梅说,签完合同,她和丈夫几乎每个月都会去旺寿养老城工地转转,“看到在施工,一点点建起来,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慢慢安全长大”。

  

许多老人向财新记者描述,年春节前旺寿公司举办的团拜会,让他们“大开眼界”。除了会餐、表演节目、发礼品,现场还有湖南电视台的主持人串场,省市人大、民政部门的领导站台,更有立过军功的退伍老兵现身说法,称准备入住旺寿养老城。

  

自年10月起,刘梅每个月都按时收到元收益。年5月,她又在旺寿养老城投了10万元。“我把全部养老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里,打算把放在纳诺公司的钱到期就取出来。”刘梅说,“这里地理位置更好,年收益更高,政府支持更多,是招商引资的项目。”

  

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然而从年8月始,刘梅再未获得收益,情势很快急转直下。

养老城的另一面

年底,刘梅和丈夫去旺寿养老城工地转悠,发现已经停工。一个消息随即传开——陈国强因卷入一起非法集资案,早在年4月就被湖南岳阳警方逮捕。

“老板4月被抓,我不知道,5月还往里投钱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刘梅说,老人们找到益阳市民政局打听消息,被告知要等司法进展。

旺寿养老城的建设其实并不顺利。年3月6日,益阳市民政局向益阳高新区管委会发函,称旺寿养老城项目“面临发展瓶颈,在建设过程中存在手续不全等问题和困难,特请贵委对该项目给予重点支持和指导,协调相关部门帮助其完善相关手续”。这份公函还强调,从年开始,市政府将发展养老服务业作为了招商引资的重要内容,年市政府提出年全市新增养老床位1.6万张以上,养老床位总数达到3.1万张以上,实现养老床位数达到每千名老人35张,“以上任务十分艰巨”。

陈国强最初涉案,缘于益阳邻市岳阳发生的一起非法集资事件。财新记者获得的判决书等材料显示,早在年7月19日,陈国强就主动向岳阳警方投案并获取保候审,直到年4月24日被正式逮捕。年10月18日,陈国强因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岳阳市岳阳楼区法院一审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并追缴违法所得.1万元。法院还判决集资参与人在其对应的挽损中按比例分配。陈国强上诉后,年5月17日二审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根据法院判决,年初,陈国强与另外二人合伙在岳阳成立了岳阳恒帮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下称“恒帮公司”),其中陈国强持股33%,任副董事长,负责对外资金投放。恒帮公司成立后,在未取得金融许可证的情况下,超范围经营,吸收社会公众存款,并寻找有资金需求的借款项目方为其融资。年1月至年4月,恒帮公司以陈国强名下的“南县工业园厂房”等产业、公司为名,共向人次吸收存款共计.6万元。陈国强将通过恒帮公司吸收的资金大部分用于投资建厂生产、经营活动,支付恒帮公司放款利息等。截至案发,恒帮公司已归还集资参与人本金.3万元,尚欠人.3万元。这人共获利息.2万元,直接损失为.1万元。

  

陈国强在岳阳案发,牵连益阳旺寿养老城停工。最初的震惊、愤怒过后,老人们逐渐转入维权“拉锯战”。随着时间推移,一些“难友”的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

  

“陈老板是被冤枉的!他被放出来,盘活资金,我们的钱才能要回来。”包括刘梅在内的多名当地购买了旺寿养老理财产品的老人对陈国强深信不疑。他们向财新记者表示,陈国强是真心想做养老,“有实力也有心去做”,只不过因为其他事被“陷害”,导致养老项目被牵连。

  

江淼是旺寿养老城维权代表,先后投了3万元进去,爆雷时共获得约元收益。他称自己找了很多关系,在年9月见了陈国强一面,拿到了他的申诉材料,“我们相信他就是被人下套了”。

在爆雷中损失3万元的退休工人江淼,是旺寿养老城的维权者之一,他整理着维权的资料。江淼的桌上放着按满老人手印的维权材料。

也有老人觉得旺寿养老城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即使楼盖起来,也给不了他们憧憬的老年生活。“陈国强是骗子,你们别执迷不悟了。”

  

相关材料显示,陈国强先是在岳阳监狱服刑,其间办案机关发现他在益阳还有未被追究的犯罪行为,于年5月25日将其押解回益阳。年4月24日,益阳市赫山区检察院向赫山区法院提起公诉,再度指控陈国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刘梅、江淼等人不知道的是,从一开始,陈国强便打算把在岳阳的做法复制到益阳。由于进展不顺,他很快瞄上了当地力推的养老产业。

  

陈国强及旺寿公司多名员工供述,最初想建立一个投融资平台,为中小企业和个人解决短期资金的需求,从中赚取服务费。曾任民服公司总经理的夏建军供述称,为吸引客户投资,年,民服公司在益阳大造声势,包括做慈善、投广告、发传单等,但并未取得预期。

  

陈国强说,年下半年,益阳市政府发布公告,将招商引资建设老年康复疗养项目。得到消息后,他通过层层关系找到了时任益阳市民政局纪检组组长并兼管招商的蔡名科,其后便以旺寿公司的名义与益阳市民政局签了招商合同。

  

年旺寿养老城项目启动后,陈国强决定主推这个项目,吸引客户投资。他打了一套组合拳:民服公司作为中介,对接投资者与有融资需求的客户,同时旺寿公司通过旺寿养老城吸收资金。

  

据陈国强供述,年春节前,旺寿养老城在益阳电视台打了两个月广告,并印了两个宣传册,一个是绿底的旺寿养老城宣传册,另一个是黄底的民服公司宣传册,上面写着“政府监管、安全理财、融通民资、促企腾飞”等字样。这些做法深谙老人的心理。“看到那么多红色印章,觉得很可信。”不少受害老人对财新记者表示。

  

夏建军称,旺寿养老城的宣传效果很好,吸引了很多人投资,特别是老年客户。在吸收到资金后,就将钱借给那些有短期资金需求的中小企业或个人,从中赚取利息差价。“一般我们月息2分8借出去,1分5左右收进来,每1万元每月可以赚取元左右的毛利润。”

  

年4月,陈国强失联。夏建军称,因无法联系到陈国强,加之公司资金链断裂,需陈家人出面解决问题,于是找到陈国强之子陈晨曦,要其来民服公司主持工作。年5月3日,陈晨曦来到民服公司。其后民服公司以“成立两周年回馈新老客户”为名举办了一次为期一个月的营销活动,客户每投1万元可以获得50元红包。这次吸收的资金用于偿还此前客户的本金并支付利息。就是在这次活动中,刘梅再投了10万元。

退休干部郭秋中,71岁。累计投资养老项目10万元。独居的她,已为自己准备好了遗像和寿衣。79岁的退休干部丁移周,曾是驰骋沙场的军人,如今行动只能依靠轮椅,他最不愿向别人提起的就是在爆雷中损失20万元的事。75岁的退休工人曾吉祥和51岁的女儿戴曾梅相依为命。一家人省吃俭用攒下45万元,投入养老项目,最终血本无归。女儿戴曾梅患有精神疾病,曾吉祥也患有腿疾,如今手术的钱都拿不出。77岁的吴元清,拿着扑克牌卜算运气,打发时间。他独居在一套简陋的回迁房中,在养老项目中他投资了18万元,这是他多年以来的积蓄。

财新记者多次联系现已升任益阳市民政局副局长的蔡名科询问旺寿公司招商引资一事,其回复称“都是按规矩办的,详细情况不便说”。

  

益阳市赫山区法院审理查明,民服公司成立后,在未经相关部门依法批准的情况下,以在岳阳、南县等地有“标准化厂房”等对外宣称资金雄厚,并通过多种形式宣传,以10%—15%的年息为诱饵,向社会公众吸收资金。年11月,旺寿公司成立后,又以需要资金建设养老城为由向社会公众吸收资金。经鉴定,民服公司从成立开始至年5月3日吸收公众投资款共计万元,至案发时止,仅归还了小部分的本金和利息。

  

年6月1日,益阳市赫山区法院认定陈国强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十个月,与在岳阳所判有期徒刑五年六个月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十年。法院还责令陈国强返还所吸收的集资款给集资参与人。对其资产依法处置后,不足以返还的部分,按照集资参与人的集资额比例予以返还。年7月16日,益阳市中级法院对该案作出二审裁定,驳回陈国强上诉,维持原判。

  

烂尾的旺寿养老城目前已被拆除,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其选址位于规划的高铁线上。刘梅等人对此表示不解:“养老城是陈国强借我们的钱建的,政府没有与我们这些债权人协商就拆掉了。如果建筑还在,至少我们可以住进去或者变卖,减少损失。”

此次益阳养老院爆雷的受害者,有不少是空巢老人。他们曾从事着不同的工作,经济条件不一。在此次爆雷中,他们的损失也不尽相同,少则一两万元,多则几十万元。

连续爆雷

如果说年底旺寿养老城爆雷还只是先兆,到了年,矛盾进入了集中爆发期。

  

年7月16日,旺寿公司非法集资案终审落槌。不无戏剧性的是,第二天益阳官方便证实了纳诺公司爆雷的消息。

  

年7月17日,益阳市公安局资阳分局发布通告称,纳诺公司(光辉公司)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已被立案侦查,目前已抓获包括该公司法人代表鲁光辉在内的多名犯罪嫌疑人,查封、扣押、冻结了一批涉案财产。上述通告还称,相关投资人必须按要求于年8月31日前到公安机关登记,逾期未登记造成的后果自负。

  

曾经风光无限的光辉护理院此时失去了光辉。光辉公司   

截至发稿,纳诺公司案仍在侦办。多位住进光辉护理院的老人向财新记者说,进来后“感觉有些后悔”。95岁的朱红在这里住了三年,她与丈夫一起住进去,两人退休前都是医生。光辉护理院离市区较远,丈夫因突发疾病,医院的救护车上。“我后悔呀,那里医疗跟不上,地方偏僻,去医院要很久,把我家老头给害了。”

  

80岁的张华是山东人,当年参加支援大三线建设来到益阳定居,她和老伴也在光辉护理院住了三年多。“只有拿出来展示的房间里的老人被照顾得很好,其他房间平时连垃圾都没人倒。这里伙食不太好,出去买东西也不方便。老板自己住的房子倒是建得很豪华,搞得像会所。”张华说。

  

纳诺公司被警方立案侦查后不久,位于益阳高新区的衡福海中心也被证实爆雷。年8月22日,警方发布消息,衡福海中心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已被立案侦查,已抓获包括法定代表人刘某在内的多名犯罪嫌疑人,查封、冻结、扣押了一批涉案财产。有关投资人需按要求,于年9月30日前到公安机关进行登记。

  

“衡福海算是益阳市证件最齐全的社会办养老机构了,没想到会出问题。”一些被套牢的老人说,当初选择这里,一是看到衡福海中心与益阳市民政局签了合作协议,省民政厅领导曾来此视察过,二是老板刘燕开连锁超市多年,实力雄厚,而且土地和房子都是她自己的。

  

衡福海中心的养老模式与纳诺公司并无区别,也是号称交钱预订养老床位成为会员,入住前可获得收益,入住后可以享受折扣。财新数据显示,衡福海中心前身是成立于年10月的益阳市衡福海养老产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衡福海公司”)。这家公司在年4月注销,其法定代表人刘燕年3月注册了民办非企业单位衡福海中心。衡福海中心持有益阳市民政局颁发的《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证书》,益阳高新区社会事务管理局颁发的《养老机构设立许可证》。

衡福海养老服务中心,大厅墙壁上写着“为党和国家分忧替中华儿女行孝”的标语。

刘燕名下还有湖南昌富实业有限公司(下称“昌富公司”)、金太阳商业贸易有限公司(下称“金太阳公司”)等产业。“金太阳”是有十多年历史的连锁超市品牌,在益阳本地有多家门店。

  

多位销售员告诉财新记者,选择来衡福海中心工作,也是看重其资质齐全、实力雄厚,又有政府认可。29岁的株洲人朱丽说,年来面试时,老板刘燕展示了公司的工商执照和民政局批文,还有三层楼的房产证,“我觉得有这些证件不可能是违法的”。

  

年末,衡福海中心开始在益阳多个居民小区周边的公园、菜市场、公交车站等做宣传活动。有老人称,那些销售员不仅热情地拉家常、打电话,甚至主动上门收拾屋子、做饭,“感觉比自己的儿女还亲”。

  

也有销售员表示,那几年益阳类似的养老机构很多,老人们对这种营销模式十分熟悉。“该怎么突出宣传重点,其实还是老人教的。”

  

年夏天,21岁的王霞走出校园,经人介绍去了衡福海中心工作。“那时也没什么社会经验,不知道怎么发展客户,只发过几次传单。”王霞说,“发传单时老人就会问返点多少,送的礼品是什么,公司证件有哪些,离市区远还是近。他们会自己比较,然后做决定,还会带朋友过来。”

  

年4月,衡福海中心开始拖欠工资。“当时老板给大家开会,说外面传资金链断裂的消失不实,让我们安抚好老人,还说资金很快就会周转开。”

  

财新记者获悉,刘燕是在年8月间主动投案。年12月,益阳警方对衡福海中心涉嫌非法集资案侦查终结,移送检察院审查起诉。警方的起诉意见书显示,包括刘燕在内共有31人涉案,其中刘燕等5名主要管理人员涉嫌集资诈骗罪,其余26人多为销售人员,朱丽、王霞均在其中。

  

据起诉意见书,刘燕在经营昌富公司、金太阳公司过程中,因经营不善导致债台高筑。至年,两公司及刘燕、王凤然夫妇共有债务约万元。同年,刘燕经人介绍认识刘和生,刘和生建议刘燕涉足养老产业,以养老产业为名对外融资,渡过难关。

  

年10月初,刘燕、刘和生正式签订融资协议,刘燕用昌富公司名下的门面房成立衡福海公司,刘和生负责招募融资团队开展融资业务。资金在衡福海公司入账后,刘燕按照协议比例支付刘和生融资团队的佣金,两年期佣金为22%,一年期的佣金为19%。协议签订后,刘和生邀集另两人制定衡福海公司融资运作模式,起草融资推广制式合同,并提出利润分配措施,邀集一人招募融资团队人员参与融资团队的管理。公司股东王凤然提供了两个私人账号专用于集资款的流转。

  

年11月,在没有银保监部门批准的情况下,刘和生等人带领融资团队成员向社会“大肆宣传”,以打造一个新型养老模式的名义,以派发投资红包及高额利息为诱饵,向不特定人员进行非法集资。

  

为躲避税收,年3月,刘燕到益阳市民政局注册成立民办非企业单位衡福海中心,改以该中心的名义继续非法集资。警方认定,截至案发,衡福海中心共向人吸收资金2.67亿元。

  

目前检方尚未对刘燕等人提起公诉。朱丽、王霞在交了保释金以后办理了取保候审,她们大呼冤枉。“听说老板刘燕投案了,我就打电话告诉客户,还主动去公安局说明情况。一去公安局,他们就说我是犯罪嫌疑人,把我给拘起来。我就是去上个班,根本没想到会这样。三年多的工资作为赃款被收走了,自己还倒贴了二十几万元保释金。我有两个孩子,该如何生活?”朱丽说。

  

警方认定王霞在衡福海中心的业绩是万元,算上提成和底薪,三年多来她共收入约23万元。但王霞说,实际收入只有一半。“公司规定每天至少去拜访一家客户,要发视频打卡。车费、给老人买礼物、发红包,都是自己掏腰包,一个月到手只有两三千元,除开吃住所剩无几,有时工资还以超市购物卡来抵,老板太黑心。”

监管之失

财新记者梳理公开信息发现,目前益阳当地被证实已经爆雷的养老机构有纳诺公司、衡福海中心、夕阳红老年公寓、湖南颐和寿康养老公司等,明确表示无法退还本金的养老机构有益阳胭脂湖养老产业股份有限公司、湖南阁老生态老年事业股份有限公司、怡心苑老年产业有限公司益阳分公司、馨逸养老服务发展有限公司、益阳市赫山区重阳老人院、益阳都好养老产业发展有限公司、湖南益阳康雅养生园等。

“有人说,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上当?我当时认为这是国家政策,关心独生子女家庭和老龄化。”刘梅说,旺寿养老城爆雷后,在与民政局等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开会时她曾多次建议加强监管,防范其他养老机构爆雷,“但后来发生的事情表明,建议并未得到重视”。

  

蔡名科称,纳诺公司等养老机构爆雷前,没有人反映过养老机构集资问题。“很多老年人贪图利息入局,怎么会跟我们反映养老机构非法集资问题呢?政府部门对养老机构非法集资行为并不知情。为防范老年人卷入非法集资,政府部门每年还进行了大量宣传。”

  

关于本地养老机构日常监管情况,蔡名科表示应向益阳市委宣传部提出采访请求。财新记者联系了益阳市委宣传部,截至发稿未获回应。

  

位于长沙县的青松养老公寓是长沙最大的非营利性养老机构,有床位张。其创始人杨松青说,爆雷的养老机构情况多样,有的是想空手套白狼,没有经验和资金,完全靠营销拉人投资,捞一笔就走;有的初衷是想做养老,但能力和资金不够,于是以小博大,向社会吸纳资金建设,结果发现难以为继,资金链断裂。

  

杨松青称,近几年越发感到了养老行业容易走偏。“现在开办经营性养老公寓门槛很低,有的人租几间屋子,一个房间放10张床,就敢开张。为快速融资,很多经营性养老机构办起来后将销售外包,有的营销费用高达30%。剩的钱连前期成本都不够,怎么不爆雷?”

  

“一爆雷,就把老板抓起来判刑,这样没用。”一位业内人士直言,养老机构如此批量出问题,且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背后是监管缺失。

  

自年中国开始进入老龄化,国家层面先后下发多个文件,要求积极兴办不同形式、不同档次的老年福利院等养老机构。年12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建设规划(—年)》,明确提出到年每千名老年人拥有养老床位数达到30张,并要求将社会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纳入各级政府目标责任考核范围。根据《年度中国老龄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彼时全国60岁及以上人口已达1.85亿。这意味着按照当年的数据,全国需要约万张床位,而彼时养老服务机构总计约4万个,床位.2万张,缺口超过万张。

  

年9月,国务院出台《关于加快发展养老服务业的若干意见》(下称《若干意见》),提出要逐步使社会力量成为发展养老服务业的主体,进一步降低社会力量举办养老机构的门槛,简化手续、规范程序、公开信息,为社会力量举办养老机构提供便捷服务。《若干意见》还提出了新目标:到年,全国社会养老床位数达到每千名老年人35—40张。

  

此后,养老产业发展步入快车道,利好政策密集出台。年3月,民政部发出《关于加快推进养老服务工程建设工作的通知》,再次强调要积极引入社会资本,进一步放宽市场准入,创新投融资机制,切实让社会资本在养老服务工程建设中“唱主角”“挑大梁”。

  

年7月,国务院常务会议决定取消养老机构设立许可。年1月,民政部正式发文,根据新修改的《老年人权益保护法》,取消养老机构设立许可,改为登记和备案管理。民政部同时要求加强养老机构事中、事后监管,推动建立养老机构综合监管制度。

  

民政部数据显示,截至年底,全国养老床位合计约万张,较年底的.5万张已增加.5万张,床位和人口比由每千名老人21.5张上升至每千名老人30.5张。但是,年至年全国养老床位增长率却在不断下降,分别为18.9%、17%、16.4%、8.6%和2%。

  

天津陶乐家养老服务机构创始人井然告诉财新记者,年的《若干意见》吸引了大量民营资本进入养老行业,这一年也被称为养老产业发展元年。“当时养老是商业蓝海为行业内外一个共识,但这几年的经验显示,这并非是一个投资回报快且回报率很高的行业,绝大多数养老机构收益率不足10%。因此这些年有大量养老机构退出”。

  

“这个行业很难挣钱。”杨松青也透露,青松养老公寓资产负债率高达80%,每年需要支付的利息就多万元。长沙县作为全国百强县,政府支持力度很大,但青松养老公寓仍要精打细算过日子。

  

多位业内人士表示,养老产业的房租、人力等成本高企,为了获客、增加现金流,养老机构卖理财产品是行业普遍现象。有人士认为,在养老机构买会员卡可以折扣消费,主要目的是为了锁定客户,是一种常见的营销模式,但会员卡一旦承诺投资回报,就变成了理财产品,机构往往还会超卖,卖卡数量远远超过其实际床位数量。

  

与此同时,作为购买方的一些老人也被养老机构所承诺的理财收益所诱惑,助推不规范现象越演越烈。长期研究老龄产业的学者郑志刚在调研中发现,有些老人购买分红型养老产品,其目的早已不是自己养老居住,而是为了投资商承诺的10%以上高收益。

  

杨松青说,年前后,多位长年住在青松养老公寓的老人主动要求把钱放进来吃息,被他拒绝。“还有老人来骂我,说住在这里这么久,预付床位费没有好处,不如去投别的养老公寓”。

  

中国政法大学商学院资本金融系教授胡继晔认为,近些年金融产品被包装成各种形式进入到老年人群中,老年人大多缺乏金融知识,理财渠道又有限,因此非银行机构承诺固定收益的产品就成为老年人主要理财方式之一。他提醒说,任何非银行机构养老理财产品如果承诺10%以上的年化收益,都应当提高警惕。根据公安部公布的数字,年公安机关立案侦办的非法集资犯罪案件中,养老服务领域案件就有80余起。

  

有关方面已经注意到养老服务领域存在的金融风险。年4月,国务院办公厅出台《关于推进养老服务发展的意见》,其中提出加强老年人消费权益保护和养老服务领域非法集资整治工作。一方面,要严厉查处向老年人欺诈销售各类产品和服务的违法行为,鼓励群众提供养老服务领域非法集资线索,对涉嫌非法集资行为及时调查核实、发布风险提示并依法稳妥处置;另一方面,对养老机构为弥补设施建设资金不足,通过销售预付费性质“会员卡”等形式进行营销的,按照包容审慎监管原则,明确限制性条件,采取商业银行第三方存管方式确保资金管理使用安全。

  

当年11月,民政部印发《养老服务市场失信联合惩戒对象名单管理办法(试行)》,明确将以非法集资或者欺骗手段销售产品等方式诈骗老年人财物的养老服务机构和从业人员列入联合惩戒对象名单。

  

在郑志刚看来,尽管国家层面出台了一系列法规文件,但在实际监管中,仍然存在边界没理顺、标准不明确和法律依据不清晰等问题。比如养老机构由民政部门管理,但在经营过程中如果私自发行类金融产品,则应由银保监会来管理,但是银保监会难以监管到民营非金融企业。

  

湖南省民政厅人士表示,年以来全省已无新增有风险的养老机构,目前正在去存量,年将大面积进行清理。这位人士透露,全省存在风险的养老机构有多家,仅有十几家正常提供养老服务,其中在民政部门备案的更少。他表示,清理整顿需多部门联合监管,很多问题民政部门想管也管不了。“第三方资金监管和预警机制我们早就想到过,如监测某些账户的资金流向,技术上很简单,但受到了个人信息保护及金融相关的法律法规的限制,我们没法去管。”

  

一部新的法规——《防范和处置非法集资条例》将于年5月1日起施行。新规尤其强调对非法集资的防范,要求地方各级政府应当建立非法集资监测预警机制,纳入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体系,运用大数据等现代信息技术手段,加强对非法集资的监测预警。

  

1月24日上午,曹迎林的遗体火化。按当地习俗,这天中午,在他生前居住的益阳市赫山区石头铺村,亲属们搭起灵堂,街坊四邻前来悼念。仪式过后,人群逐渐散去。前一日,政府部门给了曹迎林继子一笔补偿款,具体数额未公开。

  

年,刘梅的丈夫查出胰腺癌,由于病情恶化,很快便去世了。“临死前他一直在后悔,说没劝住我投钱。”刘梅说,年的愿望是尽量挽回损失,告慰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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